碎拾 8
谭赵·醉瑶瑟
日融融,草芊芊,黄莺求友啼林前。
亮亮坐在酥软的四月阳光中,非常惊奇:“赵叔叔,有小鸟的声音。”
赵启平拉开烤箱,温暖的香气瞬间铺天盖地:“是呀,晟煊这么高,大概哪里有小鸟筑巢了吧。”
亮亮欢乐地晃动小腿:“好香呀。”
赵启平戴上隔热手套端出烤盘:“来尝尝。”
落地窗外潺湲的春光柔和地映着他漂亮的圆眼睛,明亮而慵懒。
难得有一个真正的周末,凌院长和小李警官过二人世界。老谭出差,小赵医生领着亮亮来晟煊试吃点心。小赵医生非常会做饭,尤其各种西式点心。
只是可惜,并没有多少时间给他施展。
“你谭伯伯总得来说非常好打发,给什么吃什么从来不发表意见,但我观察他比较喜欢咸口。你来尝尝这个,当心烫。”
亮亮鼓着小腮帮认真嚼。
“唔……”
“是不是有点咸?”
“是诶……”
小赵医生泄气:“我就说。这玩意儿叫玛德琳娜,原版是甜的。我想能不能改成咸的……看来盐还是放多了。你再试试这个。”
最近小赵医生忙得脚打后脑勺,觉得有点对不起老谭。等他闲下来,老谭又出差了。
“管家爷爷都夸奖赵叔叔做的点心地道。”亮亮安慰小赵医生。
小赵医生呼噜呼噜小家伙的头毛。
亮亮和爷叔非常投缘。佘山已经有亮亮的专属房间——爷叔亲自收拾布置的。年纪大的人很容易喜欢健康活泼的小孩子。爷叔本身话不多,但是喜爱和亮亮喝着下午茶讨论艺术。亮亮很会哄老先生。小赵医生和老谭撞见过这一老一小一本正经坐在花园小圆桌里喝茶聊园艺的情景,老谭没说什么。两个人悄悄离开。
小赵医生装作没看见老谭红眼圈。
谭家长辈只剩爷叔。爷叔照顾老谭长大,孤家寡人。应该有个小孩子的,可是不在老谭的计划内。这不怪谁,只是对不起爷叔。
有亮亮,也好。
亮亮跟着爷叔学习法文诗歌,学习照顾植物,学习欣赏音乐与油画。暑假社会实践,亮亮严肃记录他和爷叔收拾花园,同时探讨玫瑰在中法两国历史文化中代表的不同含义。玫瑰在法国代表爱情,在中国代表刺客。
爷叔告诉亮亮,有个人非常爱大雪中的玫瑰。那人说,当他经历最深刻的绝望时,抬头看见冰雪中跳动燃烧的火色玫瑰走向自己。玫瑰从不娇弱,玫瑰是荆棘与杀意,获得玫瑰的垂青,愈加是荣耀。
“所以,玫瑰代表爱情也可以理解,爱情是握着美丽荆棘满手鲜血又痛又快乐的感觉。”
亮亮总结。
然后他就被找家长了。
老师觉得小学的孩子不用特意研究爱情问题,凌大院长第一次被“叫家长”,拿着亮亮字迹幼稚的深沉小论文想笑又得忍着。
不过谭家爷叔也很正式地写信给凌大院长和小李警官,热情洋溢地表达了自己对亮亮勤奋好学,于艺术,特别是音乐绘画诗歌有独特见解的赞许。
院座和叔叔表示:啊,这个,嗯。
小赵医生和亮亮试吃点心,讨论调味料的用量。亮亮的狐狸包包没留神从白胖的沙发上滑落,掉出一张CD碟。本市最顶级的乐团的纪念版,并不对外发售。封面是一个年轻男人演奏大提琴。
亮亮小爪子都是油,请小赵医生帮他捡包包。小赵医生拿起CD碟:“咦,你怎么有这个?”
“管家爷爷借给我的啦。爷爷以前很喜欢这个乐团,特别是乐团里的大提琴演奏家,他办演奏会爷爷每场都要听。可惜他好像出国去法国了。”
“哦,没听说过。”
“赵叔叔,你去过法国吧。”
“去过。”
“法国什么样?”
“你自己去探索探索呗。爷叔不是说你法文学得不错么。”
“是哟,院座也说等我大一大。”
小赵医生提议听一听这个CD。晟煊休息室有一套一流的音乐设备,平时不怎么用。电流激活听觉,大提琴低沉奢华的音质在空气中荡漾起涟漪。
很像……某些时刻,老谭说话的声音。声音在胸腔共振,蹂躏听神经。
小赵医生微微脸红,咳嗽一声。
慵懒的午后。明媚的春光。酽酽的情愫。
少一个人。
亮亮终于忍不住,伸手捏捏小赵医生的胳膊。然后,叹口气。
“小破孩!”小赵医生拧亮亮的脸。
晚饭前把亮亮送到佘山。爷叔要和亮亮共进晚餐。小赵医生谢绝了爷叔的邀请,开车回晟煊。天光还亮,春风软软,的确……是春天了。
路边已经有了生机的踪迹。
柳条袅袅拖金线,花蕊茸茸簇锦毡。
小赵医生开着车,穿过娇俏多情馨香的清风。
回到休息室,音响里还放着大提琴乐曲。厚重而温柔的声音,华丽典雅。醇厚的酒,沉淀着岁月经久的香。
天光在收敛,一点一点暗下来。小赵医生觉得有点耻,所以没开灯——他脱了上衣站在穿衣镜前拗造型,就是拗不出肌肉。亮亮那一捏简直伤自尊。小赵医生其实有健身卡,跟老谭一起办的。老谭是个计划性非常强的人,无论什么决定,确定就会执行。劳累,疲倦,都不能成为干扰因素。健身亦是按部就班卓有成效。小赵医生下了手术只想在床上瘫着。他从小就精瘦,吃什么都不长肉。坏处是,肌肉也很难练出来。小赵医生端详自己窄窄的身条,回忆老谭健硕魁梧身材的手感,真是羡慕嫉妒恨。不过卷毛堂堂一个刑警,听说巨能打,还不是细细一条薄薄一片。也许像他们这种人,天生就是不大容易练块的体质。
小赵医生很快原谅自己。
感谢卷警官。
姓季的排除。他不算。
小赵医生光着脊梁扭来扭去,老谭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小赵医生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瞪着眼往后一跳,看见谭宗明坐在沙发上,身边摆着行李箱。小赵医生愤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猫在那里多久了?”
“从你进门就脱衣服开始。”
郁闷……小赵医生突然想起新来的那个病人戴着护颈无语问苍天的表情。
谭先生欣赏够了,清嗓子站起:“我去洗个澡。”
老谭施施然进卫生间,小赵炸毛打圈儿。啊啊啊他必须扳回一城!冷静!
小赵换睡衣,扑到床上,扭动着摆姿势。老谭洗澡快,拿毛巾擦脑袋,正撞见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活色生香。
最近可能的确是忙,瘦成排条儿了。不过小屁股依旧性感。
音响里的大提琴绝对是故意的,灵动轻快的音符顽皮地跳动,蹦上小赵的腰,跋涉到翘臀,踩着长腿。
老谭冷静地走来。
猫科动物最懂兵法,知道动静如何结合。《六韬》里还有个《虎韬篇》。简单地说,只要小狐狸还在他的爪子底下,怎么作妖随意。
比如,小狐狸现在正在作妖。
姓凌的家里那个成精的小孩儿说什么来着。爱情是满手鲜血攥着玫瑰?这比喻谭陛下很喜欢。谭陛下没经历过战争,但他一生都杀伐决断。商场上飘散着血腥气的杀戮可能一样惨烈,咬嚼血肉,连骨带皮,渣都不留。他可真的不是什么好人,晟煊的基座镇压多少失败者的血泪和诅咒——他听不见。被老虎吃掉就只能成为养分与粪便,这是大自然的道理。不过,他依旧摘到一朵玫瑰。荆棘的刺扎进他的掌心,他还嫌太浅,愈发攥得用力,最好扎进骨骼,死都分不开。
小狐狸摆了半天姿势腿都酸了,谭陛下就跟被按了暂停键似的,他只好抬头看:“你干嘛呢?”
谭陛下笑得很温情:“我突然想起首诗,‘狂蜂浪蝶相翩翩’。”
小狐狸扭着身子撑着头:“狂蜂看上浪蝶了。”
余晖轻巧地渲染狐狸多情狡黠的眼睛。这一对眼睛看陛下的时候一心一意。
谭总咳嗽一声:“我回来之前,姓凌的打电话感谢我,说小赵医生一力促成的晟煊与附院合作的基金运行良好。已经开始帮助病人。小赵医生医者仁心。”
小狐狸气坏了:“我这费了半天劲,你就非得破坏气氛?这时候说这个?”
大提琴运弓缓慢,如泣如诉,缓缓流淌。
小赵医生运气,竖起一根修长手指,对着谭陛下一勾一勾:“那首诗我也知道。下一句,‘春光堪赏还堪玩’,你说呢?”
谭陛下笑意越来越深,对着小狐狸走来:“我的错,不该提什么诗,我不擅长这个。管他呢,对我来说,春光在你身上。春光就是你。”
小狐狸镇静分析姓谭的这话是恭维吗,说自己堪赏堪玩?!
谭陛下伏上来,用气音震动胸腔和空气,胜过了音响里的大提琴:“反正我就是不会说话,我用实际行动吧……”
小狐狸伸手揽谭陛下的脖子。
大提琴剧烈地运弓,迅猛的节奏呐喊着浓烈的情感。谭陛下不会任何一件乐器,可他十分擅长演奏,他演奏快乐,他听见爱人愉悦的哭音。琴弓精准地运用,摩擦琴弦,施力,挤压,生出热度,点燃血液。他和爱人越来越知道,如何产生美妙的旋律。
歌婉转,醉模糊,高烧银烛卧流苏。
乐曲轻轻放缓,余韵缭绕。夜色中,谭陛下攥着玫瑰花儿欣赏落地窗映进来的月光。
春天是个好季节。
有花儿的馨香,也有点心的馨香。
日光月光,皆是春光,他拥了满怀。
春光好。
——碎拾·谭赵·醉瑶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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